2025回乡小记

  每逢冬天来得更深入一些，就到了一年一度的春节，外出的游子又回到了生养自己的故乡。山村经历新一轮的洗礼，以新的姿态迎接着自己的孩子，沉默不语却又因此增加了几分新鲜与活力。故乡的山川还是那样，只是焕发了不一样的生机，故乡却又走了几个坚持不下的老人，每年这些自然、村庄，看似没有变化，但又好像发生了不少故事，迎来送往，一代又一代。

  小时候过年，偶尔会围着火炉倾听奶奶讲述之前的故事，奶奶曾说，她们的年代经历了很多饥寒交迫，记忆深刻的是大集体的时候，所有人吃大锅饭，一起劳作一起分享，看似是好的，但实际上好多人都因为吃不饱穿不暖忍受着煎熬，幸亏大伯公利用在公社担任要职的便利，偶尔会给她们增加些鲜肉和大米，那便是一年之中最好的生活。

  后来包产到户，奶奶她们有了自己的天地，自己耕种管理，农忙时候周边邻居互帮互助，你家有活我家帮，轮换着做事，这时候条件有所改善，除了上交国家的提留，剩下的都自己支配，就可以在邻友互助的时候，请上大家喝杯小酒，吃上肉食，偶尔还可以靠着遗留的猎枪搞点野味，生活迈上了新台阶。这时候的人际关系也很简单，大家都在自给自足的生活中寻求各自的幸福，都住在草瓦房里，没有特别大的贫富差距，无非是你家勤快点，富余够足，但也不会产生过多剩余，偶尔遇到天灾或者家里发生大事，就要省了，但勉强能自给自足。在此时的阶段，倒是很开心，差距不明显，村民也很淳朴，打小时候也经历过，互帮互助的过往也在童年留下了美好的记忆，想想看呢，农忙时节，满山干活的人，你呼我应，耕牛带着泥土飞溅，村民满怀新春的希望，或采茶季节茶香四溢，或秋收时节，丰盈的稻谷在机器中翻滚，偶尔互相打趣，引得阵阵好笑。总之，那时候的村里，好像到处都是人，乡村的田间土埂都被修理得干干净净的。

  原本自给自足的生活，加上乡村的淳朴，赋予了各家悠闲的状态，但人们总是期待着更好的生活环境和条件。自93年开始，沿海地区开始改革开放，很多还没结婚的17、18岁的年轻人响应国家号召，坐上几十个小时南下的大巴，远离家乡务工，我几个姑姑、姨也在这样一个时间段去到了东莞、深圳、汕头、泉州。她们作为第一批远离家乡的游子，给幼小的我们大家带来了启蒙。她们从遥远的沿海不时带回给我们少见的礼物，而她们在外务工赚的钱也帮助家里改善了居住条件：原来的瓦房、草房被改造，换成了青砖水泥平房，给家里带来了巨大的变化。

  我爸妈因为年纪较大，也有孩子牵挂，所以并没有追随着这波南下的浪潮，留在了家乡做着家里农活，同时做些运输生意，虽然未能见到大城市的繁荣，但因为留在家乡照顾孩子，没有让我们成为乡村留守儿童。而像姑姑、姨那第一批外出务工的人，在适婚年纪，圈子还在老家的，或者接受父母嘱咐的，就在家乡找到或者相亲了自己的另一半；寻求自由的，就在务工地方找到了对象，成为了第一批跨省市结婚的人，而她们已经熟悉了在外务工的生活，婚后生完孩子，也就将孩子留给自己的父母帮助养育，自己又回到了工厂务工，在这一时期众多的孩子成为了留守儿童。想起来，这也是改革开放的需求带来了经济繁荣的同时，也让这一代人付出了远离家乡、子女不能养、父母不能陪的代价，乡村的平衡经历了第一次冲击。

  改革开放后，经济的加快速度进行发展也带动了乡村建设，家乡有人开始搞建筑材料生意。我记得小时候父母就在搞砖窑，同村也有四五个砖窑厂。家里雇佣或者父母自己亲力亲为，用田土里的泥土加上水踩熟，用制砖模型做成生砖晒干，再将晾干的生砖放进砖窑，间隙中铺上煤炭，再封窑用火烧段时间，期间用水冷却控制温度，最后出品。对温度熟悉的师傅总能搞出最好的砖，也能卖上个好价钱。我记得父亲和人合作的砖窑隔马路较远，每次烧好产品，都需要聘用人员将熟砖用背篓背到马路边展示，以方便过往的人看到，在需要的时候购买。我们小时候也帮着父母背砖，小小的个头，一次只能背负十二块砖，一毛一块，赚上一元多钱，在接下来的学校生活里购买零食。

  再后来，村里同学家父亲有了资金支持，也更有闯劲，开启了村里第一个红砖窑。他们购入了高级的生产机器，引得村里大人、小孩竞相围观，大家没见过这么高级的设备，都瞪大了眼睛研究。红砖窑也改变了以往砖窑的生产模式，以前的青砖窑是包围式设计，装配进生砖，需要隔很久才能出产成品，红砖窑造型变成了升降式的，下面的烧完冷却，通过设备控制下降取下面的砖，上面的继续燃烧冷却成品，如此反复，生产效率极度上升。

  父亲传统砖窑的生产由于周期长、成本高被逐渐淘汰，但作为村里第一批学开车的，他将重心转移到帮助村里、邻村需要建房的同乡搞运输。而就是这样的转型，父亲一做就是十几年，而搞运输虽说不如搞农业辛苦，也能赚取更多的钱，但扣除运燃油、车损，实际也不能剩余多少，父亲搞运输的车也是二手车，经常需要修理。印象中每年回家过寒暑假，都经常陪着父亲搞运输，想着给他提供点帮助，尤其乡村路面不好，经常需要帮助父亲换轮胎，也因此被烦躁的父亲骂的狗血淋头。

  在陪父亲搞运输的过程中，我看到了众多改善住房的村民，他们勤奋、朴实、热情让我觉得农村中留存着的那些美好，但是随着经济环境的变化，大家对这些本质的东西越来越淡薄，更多的是生意、商业。传统道德支配下的交际在接受着新的价值思维的冲击，在这期间慢慢变得现实，直至工作以后，我越发感觉明显，靠传统道德维系的只是朴素的平衡，在商业社会，更多需要依赖契约规则，否则在利益面前，会发生很多不愉快的事情。

  随着经济的加快速度进行发展，人们逐渐在向资源比较聚集的城镇集中，这一时期，村里、镇里的往县城迁移，县城的往市里省城迁移，市里省城的往另外的地方迁移，人口机构都在发生着前所未有的变化。

  通过教育走出乡村的年轻人，到了就业的年纪，伴随而来的就是结婚成家，而按照结婚习惯，从以往的几大件，到随着经济条件的改善，条件慢慢的升高，需要在就业地有自己的住房，所以在这时期，很多新就业年轻人成了城市化的主力。再后来，经济越发向好，国家也在出台刺激买房的政策，房价也以比较夸张的上涨姿态刺激着大家，所以很多人都在这一时期在县城、市里、省城置业，哪怕是在这一些地方没有自己的工作，都走上了房地产投资的道路，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负债人。城市化浪潮改变了乡村的人口结构，劳动主力都进程务工，留下了改革开放留下来的那一批六零后，部分进城带娃的，也忍受着远离故土的思念以及在不熟悉环境里的适应之苦，但凡有机会都会想着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，和周边邻居唠点家长里短，打打牌，农忙时下地活动一下筋骨。乡村变得寂寥，平时回去三三两两的老年人，冷冷清清，陪伴着这个村庄，等候着下一个节日，外出的人员如候鸟归巢，热闹上几天，又回复如常。

  乡村有自己的自治组织，下有生产队，上有村民小组。早前的时候，生产队、村民小组都是一些具备识字、有一定沟通能力的村民担任，那时候识字、见过世面、会平衡相邻关系的人不多，大家对队长、村长、村支书都默认，到期的推举下一届的，是比较传统的、但大家也默契认可的模式，虽然在部分时期，上头有些帮扶的资金、物料不知所踪，但也没有闹出特别大的矛盾，只是村民口中只言片语的吐糟，而后经济发展，村领导控制的资源足够丰富，村里各级别的领导选举就成为了盛大的节日，父亲说村里的选举主要是各大家族的竞争，选举之前就有特别的走动了，选举日同姓族人还会互相监督，倘若家族内部选举了与之竞争的其他人，甚至会在家族内部发散信息批评。父亲说，现在大家更有参与感了，现在村里有自己的微信群，有的村民就在这个群里表达自己的诉求，群里十分活跃，时代的进步改变了很多事情的解决方法，以前信息太闭塞，很多信息都是在很久以后才传达，甚至有的淹没在历史长河中，就那么几个人知情。村民的参与感增加，表达意愿强烈，甚至有的村民认知里，村干部是自己行使权利选举出来的，不为村民办事，未来也会行使自己的权利将他排斥下去，村里排演了权利最初的原始形态，是来自于选民的权利让与。而这种意识的醒悟，在新一代的年轻人思想里更加强烈，新一代年轻人也更加掌握到运用法律、规则去维护自己的权利。我在想，倘若有那么一天，真的有表达诉求、真正行使自己权利的机会，那将会是怎样的状况，乡村的平淡是否将会因为这样变得更加热闹、丰富起来，更加增进人们参与管理的热情。

  冬去春来，乡村迎接着返乡的游子，又送走开启新的征程，轮回反复，周而复始。乡村的山、乡村的水都静默的看待着眼前的一切，乡村的人一代又一代，耕耘着属于自己的生活，他们用自己方式过着自己的人生，寻求着属于自己的幸福。从先辈至今，我们都还在努力改善自己的生活，将赚取更多的财富作为自己最大的目标，这也是父母在我们临行前的担忧，但人生漫漫，始终都将走向共同的归宿，平淡也好，富裕也好，都是各自的历练，人生于世间，犹如天上繁星坠入凡尘，落入不同的地域，只是开始的旅程不同，但都是一种修为，与自己潜在的条件进行博弈，争取更多的进步。所以说，于生相比起来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，追随于自己的内心，拥抱热爱生活，努力突破自身的局限，以求的更加平和的心境，大抵生活也就是如此了吧！

  本文作者窦前涛，西北政法大学民商法学院2007级校友。四川泸州人，现在北京市君泽君（深圳）律师事务所工作。返回搜狐，查看更加多